杭徽行記
■阿獸(汕頭)
黃山是我師
黃山不愧是黃山。
從杭州出發前往黃山的路上,導游在接了一通電話之后很得意地向我們賣弄一個好消息:黃山沒下雨!頓時,車中一片掌聲,與窗外熾熱的陽光形成很好的默契。因為黃山一年中有200多天是會下雨的,所以導游的潛臺詞就是:你們很幸運!于是,車上的所有人對于黃山的向往便更加神秘而熱烈了。
橡膠輪胎在柏油路面高熱度地摩擦了接近4個鐘頭,終于吻到黃山市的地界,一路艷陽高照,直照得游人心花怒放、情思勃發。用完頗具新安特色的中餐,我們興致勃勃地開往黃山腳下,整裝待發。
根據黃山旅游區的規定,從山腳下到景區入口必須統一由景區專門的大巴車運送,我們換了車,真正向黃山出發了。一路上峰回路轉,每一個轉彎都幾乎小于90度,車子常常是斜歪著行駛的,號稱“天下第一奇山”的黃山,一照面便讓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兼路邊的竹林聳立密布、粉翠可愛,直讓人又驚又喜!
然而,那漸漸朦朧的車窗玻璃卻使得游人開始無奈地嘆息——竟然下雨了!于是,我們不得不在下車之前都穿戴好在山下就準備好的全套雨衣和鞋套,腳步凝重地走下班車,前往纜車候車處。而在等待纜車的十幾分鐘里,雨竟然停了,于是我們不得不再次感謝上蒼的垂憐。
纜車是外國進口的,一路平穩無波,但是腳下數百米的深淵依然讓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感到一陣陣幸福的痙攣或痙攣的幸福。
下了纜車,回過神來,眼前已是奇觀一片。由于之前下過雨,此時開始有了云霧,一眼望去,便可以看見云霧與山峰、樹木的嬉戲。導游提醒我們趕緊拍照,不然過一會兒云霧就會吞沒眼前的山峰了。在我們的相機中,我們發覺,云霧讓本來裸露的山峰顯得更加富有韻味和魅力了。所以,此時,很多人還是非常感謝早前下的那陣小雨的。
大家脫了雨衣、雨褲和鞋套,開始徒步登山。由于我們是從后山上去的,那些階梯都顯得比較平緩,走起來不怎么費勁,邊走邊聽導游的講解,不一會兒,便到了西海。此時,卻又下起了大雨,大家只得倉皇地就地迅速重新穿戴好全套雨天的行頭,冒雨前進。大雨一來,周邊的景色便幾乎無法觀瞻,加上大雨的催促,即使有一兩處近景,也無法駐足凝眸,更談不上拍照留念了。
時間在雨滴中不知不覺地游走,眼看著一個下午即將結束,大家都在深度地抱怨如此的天氣,開始埋怨上蒼的捉弄與不公,特別是到了幾處黃山非常著名的景點,如西海峽谷、鰲魚峰等,大家都一邊大聲地對著天空罵娘,一邊心不甘情不愿地四處張望,似乎要從雨霧的迷蒙中逼視大自然的勝景??上?,人總是斗不過天,任你火眼金睛,依舊無法看清這些被人廣泛贊美的勝景,也就只能草草而矯情地拍幾張模糊不清的照片,隨著世俗的念想漂浮在虛榮的回憶中而已。
過了始信峰,雖然雨基本停了,但是云霧卻幾乎完全彌漫透了所有的山頭,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光明頂的界碑,而此時,天色向晚,我們不得不找地方住下,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明天的日出了。
第二天,大約凌晨4點半,大家都陸續起床了——都急著去看概率為20%的日出呢。1860米的高度加上雨后的霧凇,凌晨時分寒意比較重,很多人都身著秋冬的衣褲回到光明頂,凝眸東方,期待奇跡的出現——平日里都只是20%的概率,此時大雨初歇,能看到日出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然而,所有的游人都在內心有一份相信,相信奇跡的出現——當然,這次奇跡沒有發生,我們看到的只是一片茫茫霧海而已,就連山峰都很難看清幾座。此時,很多游人都徹底的絕望了,那場雨,這片霧,確實敗了千里迢迢而來的游人們的興頭!
早上7點,我們在無盡的喟嘆中繼續前進,去看迎客松,這是唯一比較有把握的念想了——因為迎客松可以近觀,即使有雨霧,依然是可以大略瞻仰它的神采的。
看完迎客松,我們開始兵分兩路——很多失望者都賭氣似地選擇了坐纜車下山,只有我們幾個“頑固分子”選擇了徒步下山。這是一個分水嶺——就像人生一樣,同樣是爬山或者下山,但選擇不一樣的方式,就會有著不一樣的感受和收獲。從前山下山,階梯幾乎都是七八十度的,這對于人類的大腿、小腿乃至于心靈都是一種非同小可的考驗。
在選擇徒步下山之前,導游給了我們一個忠告:下山沒有回頭路,你們好自為之。一開始,我們都不甚理解這句話,但是走了一會兒,回頭望望下過的陡坡,我們才漸漸明白:走回頭路,真的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只能堅持下去。
在下山的路上,大雨漸歇,加上海拔不斷降低,云霧漸次稀薄,視線開闊起來。看著前山那些險峻奇絕的無數山峰,我很后悔晚生了這么多年。我更是后悔,為什么這么遲才來黃山?讀別人寫黃山的文章,看別人畫黃山的圖像,聽導游說黃山的情節,都比不上親自感受一番黃山峰巒的顏色和紋理。經過雨水的一番洗滌,那些山峰都顯得很有質感和韻味,花崗巖的顏色更加實了,紋理更加深了,連巖石上的蒼苔都顯得無比神秘而動人,讓這些巖石更加富有生命力。而生長在上面或者縫隙間的松樹,則顯得更加沉穩而老練,我們平時總是感嘆于黃山松樹的奇異和雄偉,而此時,我們卻能近距離地與這些尤物對視,在對視中,我知道了這些松樹為什么與山腳下和其他山區的松樹不一樣,我知道了為什么黃山腳下多是低矮的樹木,而山頂上卻基本是松樹,筆直高聳的松樹,這樣的松樹,只有黃山這樣的土地才能生長,只有黃山這樣的海拔才能滋養。后來,我們到了屯溪的一家飯店用餐,在大廳中看見一座盆景,里面栽種著一棵形狀與黃山的松樹基本相似的松樹,然而,與黃山上的松樹相比,這座盆景顯得非??蓱z——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人工折磨和扭曲的痕跡。
如果沒有下雨,我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這樣的山澗,但我知道,如果沒有下山,是看不到這些山澗的真面目的。黃山的石頭非常多,就連山澗經過的流線上都布滿了各式各樣的石頭,雖然不高不大,卻給山澗增添了幾分曲線的美感,而在水流比較湍急的地方,這些石頭與流水相激,噴起一米多的水花,點點水珠晶瑩剔透,清晰可辨,纖塵不染。我舉起相機,拍下幾張流水的照片,隨手在相機中查閱,卻發現那些畫面少了點什么東西。再回頭注視著那淙淙流淌,時而沉靜,時而激動,時而低調,時而高揚的山澗,終于明白:水,只有流動,才能彰顯出生命的真實。而從黃山上流瀉下來的山澗,帶著光明頂高海拔的仙氣,帶著山間生物自由的靈氣,帶著鴻蒙未開淳樸的稚氣,顯得那么純潔,那么可人。掬一捧在手,可以看見自己手心的命理,沾一滴在口,可以滋潤游人干涸的靈魂。這,就是黃山的山泉水。
與我們一同下山的人幾乎沒有,但是與我們迎面上山的人卻真不少。他們上山的遭遇比我們更慘,有好多人都倚著欄桿喘氣不已,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在黃山,從前山上山的難度比起下山有過之而無不及??斓缴侥_下的時候,那些興致勃勃,志在必得,從前山上來的人碰到我們就問:兄弟,還有多遠?我們回答:還有3個鐘頭!他們傻了眼,而我們,卻樂開了花——我們就快到達目的地了!
來到山下的慈云閣,坐纜車的團友們已經在那里等候多時了。一些愛開玩笑的團友戲謔我們說:咋樣?挪不動了吧?而我們幾個徒步下山的人卻報以微笑:是挪不動了,但是,我們也欣賞到了真正的黃山!
回想下山路上的一幕幕,不禁為昨天上山時的抱怨而感到好笑。
從上山到下山,就恍若人生的處境一般。年輕時,我們都意氣風發斗志昂揚地向著理想出發,總以為會陽光燦爛,然而,人生路上多風雨,那么,在風雨中,我們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走下去?還是唉聲嘆氣半途而廢?是微笑面對生活的波折和不幸,還是抱怨上天不公希望得到上天的垂憐?不同的選擇,意味著不同的人生態度,同時也決定了不同層次的人生境界了。
黃山每一天的游人都絡繹不絕,據說平均每年有3000萬人來登黃山,而在這3000萬人中,有很多人都會面臨與我們相似的處境——下雨、起霧、遺憾、感嘆。然而,為什么每天還是會有那么多人去登黃山?這個問題其實不必解釋,你只需親自到黃山走一趟。當你走完全程,你就會明白:黃山就是黃山,不愧是黃山,不管是晴天還是雨天,不管是上山還是下山,你都可以感受到黃山的魅力。就像我,雖然在雨霧中無法領略黃山的美景,但是我卻也體會到了這“天下第一奇山”的生命力之所在。
在山下的慈云閣邊上有一面碑刻墻,其中有一幅是劉海粟八十五歲七上黃山時題的“黃山是我師”,它讓我感觸良多:黃山,乃至于大自然的一切,都應該是天下所有蒼生的老師,當你領會了大自然的精髓所在,你的人生就會是一路陽光無限、筆直平坦的。
阿獸詩曰:蒼生多喜悲,誰可作良醫?怪石聚靈氣,奇松入好詩。莫嘆雨霧大,且渡路坡危。始信前人語,黃山是我師。
武林舊地,南宋故都,果然是一方滋養萬物的沃土。
飛機在杭州的蕭山機場落地時已是下午1點多,汽車從機場到市區奔馳了一個多鐘頭,在錢塘江畔六和塔下的望江樓用完中餐,已經是下午3點多。此時,艷陽高照,將整個杭州城照得亮堂堂一片。街道潔凈無塵,樹木青蔥嬌翠,樓房林立參天,交通繁忙有序,就連路邊的候車亭都蕩漾著文明的酒窩,這就是世界級的宜居城市——杭州。
到達西湖景區已是下午4點多,但此時的西湖景區朗然一片,從蘇堤入口一眼便可以盡覽西湖大半的景色。
由于未到假期,此時的西湖屬于旅游的淡季,我們很自由地在蘇堤上游蕩,在若隱若現的柳蔭中撿拾西湖的片光只影,然而,我發現自己卻始終在張望,我在張望什么呢?沒有人能夠告訴我,而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只得盲目地游蕩。
半路上折進一個渡口,問船家游船用錢幾何,八人一船,撐桿入湖了。
湖水清淺,可以直視湖底的水草搖曳,游魚嬉戲,蚌殼張合。舉目張望,湖中小洲上嶄新輝煌的新雷峰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富麗堂皇。極目四眺,小船點點,船上游人歡笑自語,四面洲島參差,島上綠樹掩映,與清澈的湖水融合成一張明朗的底片,將游人攝進無夢的強光中。
但,這是我所向往的西湖嗎?
上了岸,我獨自一人游走在西湖的岸堤上,繼續漫無目的地游蕩,自己都不知道要去何處。
岸堤上的垂柳蒼翠勃發,依依向人,頗有風度,樹蔭下木椅潔凈無塵,有一兩個年輕人捧書靜讀,似乎讓人感到無比的愜意,但于我,卻沒有絲毫留戀的意思,只是踽踽前行。
草地翠綠一大片,上有孔雀逗人,鴿子親吻,惹得許多游人爭相留影,而我獨自被旁邊的桂花樹吸引。這些桂花樹堪比嶺南的木棉,枝干粗壯,遮天蔽日,雖然此時沒有花香,然而卻讓我開了眼界。在嶺南,桂花不能稱之為樹,只是非常矮小的灌木而已,雖然四季開花,但是與這西湖的桂花樹相比,不過一枝數葉而已。我突然想起,這里曾經是武林舊地,南宋故都,與嶺南的自古荒蠻之地相比,自然而然地滋養出不一般的生物來。
然而,我依然想不透自己仰慕西湖的充足理由。于是我只能繼續踽踽前行,卻料不到這一路走下去,竟然走到了剛才的入口!這次的西湖之行,竟然就這樣結束了。
由于時間限制,我只能恨恨地與西湖作別。
游完徽州之后,我們又回到杭州,在西湖邊上的一家最具杭派特色的餐廳用完晚飯,已經是傍晚6點多,此時天色向暮,我無意間瞥見西湖的一角,霎時間便有了再游西湖的念頭。于是,在我的堅持下,導游給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讓我們再到西湖走走。
我們隨意地就近選擇了一個入口進入西湖,來到了西湖的南邊。幾乎每走一步天色便暗下一分,而西湖的真面目也漸次呈現出來。
對面小洲上是一輪橙紅色的落日,日光倒影在湖中蕩漾得老長老長,微波輕柔地湖面上有淡淡的橙色,將整個視界調和得十分溫馨而完美。從堤上垂柳的空隙望出去,溫柔的夕陽顯得更加嫵媚動人,我忽然有了一個念頭:我要與這一輪夕陽同在。西湖,第一次讓我生出一種皈依的沖動。
夕陽落山之后,暮色更濃了,而此時的湖面,卻顯得更加沉靜而悠遠,一下子將我拉進了歷史的隧道中,我仿佛看見西子從湖中緩緩走來,面帶微笑,與剛才的夕陽那樣溫柔而完美地向我走來。
我閉上眼睛,全身心地沉浸在暮色下西湖的溫存中。如果可以,我將永遠定格在此刻,與此時的西子同在。
來到一個景點:長橋,據說是當年梁山伯與祝英臺依依惜別的地方。所謂“長橋不長情意長”,其實長橋很短,此時在暮色的氤氳中,我仿佛看見梁山伯與祝英臺正在這座橋上灑淚相別,徘徊不已,我甚至能夠窺見他們的眼神是那樣的迷茫而執著。我怦然心動——也許,這才是西湖讓人向往的真正理由。
走過長橋,便是湖邊曲折的長廊,此時游人穿梭不絕,我坐在矮矮的欄桿上,感受著從湖面上輕輕吹拂而來的晚風。在盛夏,晚風帶著絲絲的涼爽,仿佛是西子的喘息,穿越數千年的時光向我輕輕訴說美好的情愫。我再次沉醉,再次閉上眼睛,深深陷入與西子的無盡愛戀之中。
暮色四合,四周華燈齊亮,雷峰塔也上了燈,此時望過去,沒有了下午熠熠的光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柔的光環,與溫柔的湖水相映,構成和諧的立體圖畫,仿佛可以看見白娘子在其中靜靜嘆息。
這正是我所要拜訪的西湖,這也正是杭州西湖真正的韻味。
陽光,讓我們可以直視亮堂堂的事物,但是,對于歷史與文化而言,卻是與朦朧有著說不清的因緣的。有時候,正因為有了朦朧的境界,才讓想象與思維得以自由地馳騁,從此走向與人文深處的結合與皈依。
阿獸詩曰:武林多韻事,南宋競風流。西子浣紗處,白娘撐傘游。雷峰泯舊影,梁祝剩凝眸。暮色氤氳里,何妨再泛舟!
西湖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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