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給父親的禮物
■羊白
那年我十五歲,在離家三十多里的縣城讀初中。平時住校,一般兩周或三周回一趟家,帶上換洗的衣物及生活費。
六月的黃昏,我在學校的操場上讀書,聽見別班的幾個女生在嘰嘰喳喳地說著“父親節”的話題,這樣的洋節日,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新鮮又好奇,想著父親含辛茹苦養育我不容易,想到明天反正是星期天,何不回一趟家,給父親買個禮物,向他表達一下我這個做兒子的感激之情和誠摯的祝福呢?
回到宿舍,路近的同學都回家了,空蕩蕩的,突然又想起了父親,想起他骨節粗大的手,不茍言笑的面容,以及每次我走時他站在巷口送我的眼神……想著想著,心里很不是滋味,并且不可遏制地激動起來。我來到校外的夜市,尋思著給父親買個什么小禮物?看來看去,都沒有合適的。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沒有錢。家里供我讀書已很拮據,我的生活費都是父母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哪有多余的錢?再說了,買貴了,父親必定會責怪。最終,我花一元錢給父親買了雙帆布手套。由于長年累月地操勞,父親的手不但粗糙,已嚴重變形,就像是耙子,有雙手套護著,終歸會好一些吧。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發了,因為買手套花了一元錢,我舍不得坐班車,徒步走小路。清晨的空氣清新宜人,小麥剛剛收割完,綠油油的秧苗看上去讓人精神振奮、滿心歡喜。一路上我都想著我們那個家,想著父親母親、弟弟妹妹。我們那個家雖然不富裕,房子不新,院子也有些亂,生活拮據、甚至捉襟見肘,但當我想著的時候,心里滿是溫暖。想到父母對我寄予的殷切希望,我在心里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學習,考上中專,成為“公家人”,早點工作、早點掙錢,給父母爭光。
八點鐘左右,我終于到家了。推開院門,父親正在收拾農具,他吃驚地看著我,問我怎么回來了?有什么事嗎?
我說沒事,就是回來看看。看我說得輕描淡寫,父親勃然怒了,說沒什么事跑回來干嗎?上周不剛回來了嗎?中考在即,不好好復習,跑來跑去多浪費時間呀……
受到父親一通沒來由的教訓,我的心情頓時暗淡下來,如同鞋底的泥,有說不出的沉重,還伴隨著不被理解的委屈。我更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一個只會花錢沒有多大出息的孩子。一路上我在腦海里反復演繹著的那些溫情的畫面,頓時煙消云散。最終我什么也沒解釋,一句話也沒說,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房間。
之后父親看見了我包里的手套,開始嘮叨個沒完,問我買手套干嗎?花了幾塊錢?莊稼人不需要這玩意。父親嫌我糟蹋錢,批評我忘本。我窩著一肚子氣,沒有吃飯,扭頭就去了母親干活的坡地。
過了一會,父親來了,他給我帶來兩張雞蛋餅,讓我吃飽了再干。然后,父親從褲兜里掏出那雙帆布手套,讓我戴上,免得手磨出泡。我沒理父親,也不接手套。父親看我生氣了,討好地說,買已經買了,買了就戴上吧。
我賭氣說,誰說手套是買給我自己的?我有那么金貴嗎?母親看出我和父親在較勁,勸解說,買都買了,戴上吧。
我把手套扔給父親,繼續賭氣說,反正我不戴,你不戴扔了就是了。父親愣了一下,沒再看我,而是盯著腳下的土坷垃,一個勁喃喃地說:哦,原來是給我買的,這又何必呢,等你出息的那一天,再給我買東西也不遲呀!
頃刻之間,我的淚水奪眶而出。第二天父親送我去學校時,我依然沒有說出那雙手套的來歷,更沒敢告訴父親天底下有一個特殊的節日,叫“父親節”。我在心里反復想的是:什么時候我才會有出息?才可以大大方方地孝敬父親呢?
現在我出息了,可父親卻離我而去了。那雙一元錢的帆布手套,成了我送給父親唯一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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