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嶺山里
■川梅
兩只鴿子
狗從村里出來,悄悄往山里走。兩只鴿子在狗背上,懶洋洋縮著翅膀,仿佛不想飛。
路兩邊的狗尾巴草,比狗還高。狗想要存在感,一路搖尾巴。風吹過來,草的尾巴搖起來,更加優雅。
娘從山上下來,背著滿滿的勞碌。狗搖著尾巴,想引導娘走捷徑。娘不信狗的經驗,依然走老路,腳板踏出咚咚響。
狗只好從捷徑上倒回來,跟著娘走老路。狗背上的鴿子不表達意見,走什么路,它們都無所謂。
鉆空子
山脈遠。人不過去,山巒主動近過來。村子的空間就逼仄了,大不起來。
山巒和山巒之間有很多空,村子里的路徑,找空子就鉆出去。村子里的一些人,也鉆空子出去。出去了,不回來。
這些人把名字留在山里,一到黃昏,村里老人就喊這些名字。喊聲從空處竄出去,太空了,沒有回音。
四面山多,空也多。山里的蝴蝶鉆空子,蜜蜂和蜻蜓也鉆空子。它們識途,到外面轉幾圈,又飛回來。
風
霧太濃,整個山脈虛幻起來,雞鳴狗吠聲隱隱約約。仿佛很遠,看不到意境,俗世慢了下來。百丈寺的晨鐘,在蒼茫中蕩漾,仿佛正在慈悲。
一群烏鴉在坳上喊,喊肥了山脈,把風也喊來了。九嶺山風多,底蘊大,三下五除二,就把霧驅散了。
父親剛好從村子出來,駝著背。遠遠看去,村子小,仿佛就在父親背上。父親走得慢,村子晃動,更慢。
稻草人
娘從農業上直起腰來,已是老眼昏花。把坡上的稻草人當成了人物,張口喊出名字。
稻草人不回應。娘以為喊錯了,又換一個名字喊。喊了一串名字,也沒有接近目的。
風閑得無聊,在山里搞事情。弄得莊稼起伏,樹葉跟著亂響。樹上的鳥,學娘喊人的腔調。有幾分神似。
在比人高的層面上,鳥喊得山重水復。像是在喊娘喊過的名字,喊得很熱鬧了。仿佛小小的俗世,人氣,還很旺盛。
鳥
大風刮過來,鳥雀都躲入幽深意境,避風去了。樹沒法躲避,被風戲弄成鳥樣,張開枝丫,像是要飛。
村子三面臨風,也不躲避。背靠在山上,有很多后路往海拔上去,仿佛是想通幽。
九嶺山風多。那些風一陣一陣,都要來走個過場。過去了,就過去了。后面的風,是另一場因果。
風過去了,樹又是本來的形狀。鳥也飛出來,在枝頭上唱。村子一派吉祥,好像沒有什么發生。
水
在上游,彎多,灘也多。水不愿深,也不肯慢。任憑怎么世俗,從不茍且。
進入社會,大起來了。有了深沉,就慢下來。仿佛慫了一樣,開始有魚,讓人垂釣,讓人指點江岸上的山色。
很多時候,人把水堵起來,堵出另外的用途。仿佛沒有深淺,不用擔心。
人類把臉伸向水面,看自己的倒影。水很翠色,綠得清澈見底。看得久了,就開始虛幻,仿佛沒有了底。
潦河里的魚
潦河里的魚,懂得深淺。在水下啃樹的倒影,也不咬魚鉤上的餌。魚知道水是自由的,一咬餌,就俗了。
撒餌的那些手很長了,還嫌短。要配上老長的釣竿,放出長線,釣大的欲望。
光陰在稍遠些的角度發光,把釣客的身影充分肥胖,投向水里。水中的魚圍過來,啃那些虛影,得到周全,也慢慢胖起來。
山巒看得懂俗世的因果,也不說破,留了幾分余地。裝作茍且的樣子,看潦河一路上拐了一個彎,又拐一個彎。
花季
桃花開了,欲望的枝丫,拼命往小河上伸展,仿佛要過到對岸去,喊梨花也綻開。
小河里的魚,小得很,看見桃花的倒影,仿佛陶醉。成群圍著花影轉,它們的尾巴甩動,攪起了小小的波瀾,起了桃花汛。
彼岸的梨花好像受到影響,慢了一些時光,也趕緊綻放。那些花瓣紛紛落到水上,太白了,水面晃都不晃。
娘在梨樹下面摟草,看見蝴蝶飛過來,蜜蜂也飛過來,眼花繚亂的。慢慢從花叢中退出來,往村子的方向去。在九嶺山里,時光雖然慢,也不早了。
山中
鳥翼在山上晃動,晃出很多禪意。正在綻放的花朵,突然開始羞澀,悄悄轉動笑靨。
幾叢狗尾巴草在風中搖晃,動作有些張揚,鳥誤以為真的有狗,在來的路上。
山背后的村落,很快濺出狗吠。吠叫的腔調,仿佛比從前慢了。它們吠一嗓,潑到山脈上,漫溢一番后,又吠一嗓。
修河邊上的釣客,還沒有釣到魚,已經過去了好多光陰。只好回過頭來,打望身后的蒼茫。
深淺
娘在山上海拔了好久,手舀一勺虛無縹緲,也不掂量,就潑出去。潑成一幅水墨,十分江山。
干旱重得很。父親在田畝上手忙腳亂,看到墨色漫下來,趕緊攔住一道小溪,讓它改道,往農業上去。
經過農業后的水,已經回不到原來的河道。它們的歷史,讓父親無意中改變,幾經轉折,轉出了一些滄桑。
幾只鴨子在水上沉浮,仿佛是在試探深淺。在九嶺山里,鴨子喜歡水,它們不在意來頭,有過什么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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