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忠喜

一念成春

東風放牧的水面上

一株只有半側身世的左柳

從倒影中伸出手指

水波一排一排地

走向陸地

走向逐漸蘇醒的額頭

在柳湖的正午

一行人拾級而上

低垂的枝條把尋春的目光

釣向高處

登上一個足夠模糊的高度

就能把點點桃紅與柳綠

連成一片春日

友人突然抬頭，瞥見我

兩鬢斑駁的白發

恰如遙遠地俯瞰見漫山的桃花

也許白色，

不過是我中年路上

一種可親，可愛的顏色罷了

接住一盆秋雨

雨水腫脹的這些天

連肋骨都是空的

可惜沒有風可以吹奏它們

走到樓下，我看見

幾個空水盆

酣醉在大地的膝蓋上

對著滔滔不絕的落水管

咽下了一肚子的胡話

這是一個清冷寧靜的早晨

我才張開了嘴

便有幾寸秋涼含在喉管

不敢再有下沉

從前，雨水一滴一滴地從屋檐上

敲下木魚的梵音

而我的胃里還裝著童年里盛雨的空盆

只是那時候

一滴雨有一滴雨的歸宿

不至于

像現在這樣白白地流去

看著那些流溢的沉默

我搓了搓手，仔細地在盆中打撈

此刻

我冰冷的雙手滾燙得通紅

而它們還沒有在秋草變黃以前

認真地撫摸過這個夏天

銀杏樹

他們說

我的祖先

守著自己殘老的基因

孤獨地站在博物館的櫥窗里

被時代宣告了死亡

而我繼承了她的骸骨

將綿延千年的回響植入

歷史的裂痕

他們說

被風吹拂的葉子

一旦跌落演化的斷崖

要么孤獨終老

要么被一場紛雜的洪流湮沒

風再一吹

扇子就會合上

終究留不下只言片語

可是啊

我撿起的星火早已熊熊燃燒

乘著世界的風

我把太陽深深貯藏

即使，狂風暴雨

我也高擎著一面永不折疊的扇子

密密麻麻地寫滿

金色的光芒

我與猛虎下山去

最猛的虎從不立于高崗

我和它一樣

用一塊石頭牢牢地抱在半山腰的

斜坡上

有時，被山尖劃低的夜空

也和月亮的瓶口一樣

讓人覺得一種莫名的盛大、浩蕩

征服一座山頭就好比征服一座寂寞

所以，微微隆起的石塊足夠

審視一頭獵物的

高度

今夜，我與猛虎都要小心翼翼地

走下山去

把一顆心臟埋成石頭的秘密

而兩枚眼睛

正好用來對視明月的凝望

也許足夠遠，足夠低

足夠小心謹慎

就能讓萬物被仰視的目光

附著一片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