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耙子老師
■蔡華建
我老家有一種農用工具叫竹耙子,這是幾乎家家都有的。
竹耙子的形狀有點像豬八戒扛的釘耙,只是輕便許多。經常用來攏柴和耙苗,地里稀拉而散亂的草苗,竹耙一過,草便聚成堆,地下干凈了,我們從小就用這種工具撿柴。收割的豆苗在場上曬過,豆莢裂開,豆子滑落在地,竹耙拖過,苗走豆留,也非常方便。
或許因為竹耙子經常在地下耙,做著低下而臟累的活,因此,在老家,用竹耙子打人就是對人的大侮辱,而我小學四年級的班主任徐香老師竟然被人取了個“竹耙子”的外號,因為她平時非常嚴厲,經常把犯錯的學生罵哭,甚至在頭上“鑿栗子”,村子里很多家長投訴她,她也絲毫未改,因此得了這樣一個外號,名揚全村。
小學老師不多,她這么聞名,我一年級就已認識她,但第一次和徐香老師接觸,是在升四年級報名時。開學后,徐香老師做了我們班的班主任,我們都非常害怕。第一天報名,我把暑假作業乖乖地交給她,她翻看著,一聲不吭,看了我一眼,說:“你是班長,你也漏了兩道數學題!補做好再報名。”因為我在放假的頭兩天就把整本暑假作業做完,貪快卻漏題了。她遞給我一支筆,我趕緊在旁邊補上,才報了名。后來才聽說,那天只有五名同學報到名了,其他同學都因為沒有完成暑假作業中的作文和段落描寫,被她一一要求補做,第二天才報上名。我終于領教到她的嚴厲,不單在對人上,也在對事情與學習上,不過,我也明白了,她的嚴厲更是一種認真。
我報了名,把她開給我的交費單收了起來。因為家里窮,我幾乎每個學期都是在開學幾個月后才交齊學雜費。沒交費之前,學校是不發書的,所以我只好先借著上一級同學的書用著。開學第二周的一天,是自習朗讀課,同學們都把嶄新的課本擱在桌面上,大聲地朗讀著課文,我卻把借來的破書平攤在課桌上。徐香老師走到我身旁,俯下身在我耳邊小聲卻帶著她慣有的嚴厲的語氣說:“放學后去我辦公室!”她的話讓我忐忑不安,因為她的嚴厲,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等會兒會受到她怎樣的批評。
放學的鈴聲終于響了,我挪著步子向辦公室走去。辦公室里只剩下徐老師一人正坐著批改作業,我如蚊聲似的說“報告”,她卻聽見了。“進來!”她站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一沓新書,正是這學期的語文數學等課本,她遞給我說:“這是你這學期的課本。”“徐老師,我還沒交學費呢?!”“你先用著吧。”后來,母親告訴我,徐老師的丈夫是工人,家里條件較好,那一年見我羞于拿著舊書,就幫我墊交了學費,讓我很快就有了新書。我那時還不懂事,總希望有新書,才不被同學笑話,是徐老師用她的力量,不讓我委屈,驅趕了虛榮對我幼小心靈的傷害。
那時學校窮,每個班級才訂有幾本課外書和輔導刊物,也不是放在教室,而是放在班主任那里,學生可以借閱。徐老師每次都是把新到的課外書和刊物先交給我保管三四天,再在班上宣布。我就利用這幾天時間,快速把它們都看完了。
因為我的勤奮、聰明與徐老師的特別關照,我的成績很優秀,這讓我少不更事的心不免驕傲起來,連走路都趾高氣揚,更看不起那些差生了。同學彭家亮便糾集幾個差生,天天說我的壞話,有一次還圍攻我。我們全部被徐老師叫到辦公室,她把他們幾個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說到激動的時候,還屈起手像鷹爪一樣,用手背的指關節重重地在他們頭上“鑿個栗子”后,才讓他們走。剩下我一個,徐老師也并不因為我是班長就饒過我,她嚴厲地批評我不能驕傲,要尊重同學,團結同學。說實在的,我入讀以來,從來都是表揚的對象,這是第一次接受這么嚴重的批評,讓我至今記憶猶新。如果說,在我以后的人生道路中,我有謙虛、友善的優點,那就是得益于徐老師的這次深刻的教誨。
她退休后,我有次回老家看望她,她已是頭發灰白,滿臉皺紋了,但和藹中仍透著慣有的嚴厲,對我也記憶很多。我問她知不知道別人給她起的“竹耙子”的外號,她點點頭。我又問為什么給您取這個外號啊?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五指彎曲,就像當年重鑿那幾個調皮學生一樣,“你看我的手像不像竹耙子?這竹耙子不知打過多少人呢!”她又走到我身邊,“你是沒嘗過的了。”便把手抬高在我的頭上也輕輕地“鑿”了一下,呵呵地笑了,我也會心地笑了起來。她接著說:“我是很嚴厲的,我覺得這樣才能教好學生,我這個人還真像個竹耙子,把好的耙一邊好好培養,把差的耙一邊爭取進步。你不就是那耙走了豆苗剩下的豆子啊!”
徐老師的話,才讓我明白,為什么當年她義無反顧地幫我墊學費,要我保管雜志,重鑿他們而嚴厲批評我,就是把我們分開教育,保護著我年幼而脆弱的心靈。她還真像個竹耙子,在教育崗位上,以她特有的方式,培育了一批又一批的優秀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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