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那個夏天
■藍秀靜
夜晚,小蘭母女躺在草席上,雖有母親拿著蒲扇給小蘭扇涼,小蘭仍然翻來覆去不肯睡。
母親沒了耐心,“啪”一下,蒲扇一把拍在小蘭的手臂上:“服侍不了你了,罷了!明天讓你哥帶你去你阿婆家住幾天吧!”
等的就是母親這句話,小蘭開心地一下子從床上蹦起來。外婆的家在東桃嶂腳下的一個小村莊,是小蘭最喜歡去的地方。那里有疼愛小蘭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娘,還有年齡相仿的表哥、表姐。逢年過節,母親總要帶小蘭去一趟,和他們玩上幾天。今年不知為何,暑假已經過去一半,母親居然還沒抽出時間帶小蘭去。前兩天舅舅來了一趟小蘭家,說山上的稔子成熟了,想摘的話可要趕快,不然就要錯過了。
第二天,小蘭早早地起床,穿上父親帶她新做的印有藍色海洋和椰樹的裙子,就等著二哥。沒想到看完了兩本連環畫,二哥還沒個蹤影。原來是二哥不知道要帶小蘭去外婆家,一早出門去了!
小蘭急得要哭,母親連忙哄她,說吃中飯時二哥就會回來。
吃中飯時,二哥果然回來了。小蘭寸步不離地跟在二哥身后,生怕二哥再溜走,直到二哥推出父親的那輛“永久”牌單車,才放下心來。
在十一歲的小蘭面前,父親的單車像個龐然大物。但在高大瀟灑的二哥腳下,這個“龐然大物”非常馴服,車轱轆轉得飛快,它帶著二哥和小蘭,穿過中興街,爬上長長的羊耳坳,最后蹚過一條小河,便來到五六公里外的外婆家。
二哥的單車鈴聲在夏日的午后格外清脆,還沒下車,小蘭就大聲喊著“外婆”。沒看到外婆,趴在門口的小黑狗先吠起來,緊接著聽到門前的池塘傳來一陣“嘎嘎嘎”的叫聲,一群鴨子扇著翅膀,從池塘水面上驚叫著飛起來。喧囂聲里,外婆出現在大門口,看到小蘭兄妹,眼睛不由得瞇成了一條縫:“阿仔送阿妹來啦!怪不得早上聽到窗外喜鵲叫呢,原來說的是有客人來!”
二哥應聲叫著:“阿婆,這幾天阿媽不得空,讓我先送阿妹過來,她過幾天再來!”
“好!好!好!”外婆一邊答應,一邊責怪沒來的母親,“什么事這么忙?”
她又忙不迭地接過二哥手里的糕點:“還拿這些東西來,人來了就行了……”
小蘭已經忙著要找表姐,要去摘山稔,連二哥什么時候走了也不知道。可不巧的是,表姐和表哥一起放牛去了,直到太陽快下山才出現在村口的小路旁。
外婆說,附近矮山上的山稔差不多都被放牛娃摘光了,趕明兒再讓表姐帶她去東桃嶂摘去,那里的山稔又大又甜。
外婆家是一座寬敞的客家圍屋,房頂蓋瓦,房中間有方形天井,還有上、下廳,四周通風涼爽。晚上,小蘭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當第一縷陽光透過木欞窗戶照到小蘭的床上,外婆搖醒了她:“阿妹,太陽曬屁股啰!”小蘭忙翻身下床,尋找表姐。外婆在身后喊:“別慌呀!阿姐會等你的。”
一身素凈衣服的表姐拿著兩頂草帽和一個籃子,正笑盈盈站在門前等著小蘭呢。
在大人們的口中,東桃嶂仿佛是一座神山,高大威武,還流傳著許多美麗的傳說。但表姐說,摘山稔不需要爬到東桃嶂的太王頂,半山腰的山稔樹果最多。然而,從外婆家看起來似乎近在眼前的東桃嶂,走了好久,小蘭姐妹還在山腳盤旋。經過鵝卵石村道,再到田間小路,最后是山間小徑,小蘭跟在表姐后面,不一會兒就走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了,只能勉強看到眼前的方寸,哪里能理會表姐一路上為她指點的四周景物。如果不是表姐特地放慢腳步,小蘭早就落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小蘭才聽到表姐說:“到了!”她撥開遮擋的山茶樹葉,眼前豁然開朗——山谷長滿了山稔。
青綠色小小的果是剛結果未成熟的;微微泛著淡紅色的,是將熟未熟的;而更多的,當然是熟透了的褐紫色山稔漿果。那些山稔果,比起那些挑出去在圩日時擺賣的可大多啦!它們儼然是一個個小小的葫蘆,在一叢叢高矮不一的山稔樹上,迎風招展,搖曳生姿,仿佛在向小蘭發出邀約。站在山谷中,感受不到酷暑的熱氣,太陽透過杉樹、松樹的縫隙,只灑下暖洋洋的余溫。各種蝴蝶翩翩起舞,偶爾還看到幾只辛勤的蜜蜂在山稔樹上飛來飛去。微風拂過樹枝,便送來了陣陣涼意。
小蘭這一路的疲憊,突然就消失不見了。她站在山坡遠眺,外婆家已經隱沒在山腳竹林深處,再仰望東桃嶂,太王頂似乎近在咫尺,但小蘭知道,前路其實還很長。
許多年后,說起那個夏天,東桃嶂上的山稔和蝴蝶成了小蘭記憶里最深刻的一幕,但表姐笑說,當時小蘭身上穿的裙子是她最難忘的。
相同的經歷,記憶點卻大相徑庭。只有外婆滿是皺紋的笑容,是她們共同的記憶。
說起那個夏天的時候,外婆離開她們,已經整整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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